《85mm》第十三張相片：過光

 

Vera撥出了一通電話。

而對方幾乎在一聲響過後便立刻接起。

「請來接Oria回去，她睡得很沉。」

「沒問題，真的不好意思。」

半小時後，一輛黑色的賓士駛入停車場。

電梯門開的那一刻，賓士的駕駛看到Vera正公主抱著自己熟睡的女兒。

女兒的手緊緊勾著Vera的脖子，臉貼在她的頸窩，熟睡得像是找到了最安全的位置。

Koryna連忙道歉，語氣誠懇得近乎卑微。

若在場有旁人，恐怕會誤以為這名駕駛是Vera的下屬。

但她其實是影視圈裡有名的老前輩，甚至曾經給過Vera支持與祝福。

「真的不好意思，添了這麼多麻煩。」

「她其實沒有喝很多，只是喝快了。」

「孩子的實習機會，真的非常感謝……」

「她本來就值得有這些機會。」

Vera低聲說，語氣平靜。

空氣停滯了一下，Oria的母親終於問出口。

「請問……調查的事，有什麼進展了嗎？」

「這裡不方便說。」

Vera壓低鴨舌帽的帽緣，她的眼神沒離開Oria，像是在守著一個傷口不被揭開。

也怕她醒，也怕她聽見。

有些事還不能讓她知道，至少現在還不能。

「Vera......我亡夫的忌日快到了。每次到那個時候，這孩子會很痛苦……」

「如果可以在找他在獄中的死因......我會......」

Koyna聲音哽住，像是被壓抑太久的情緒終於找到了出口。

「那與我無關。」

這句話像冰一樣鋪展開來，Oria的母親一怔，紅著眼眶，彷彿有千言萬語卡在喉頭，卻只能低下頭。

她想解釋的話、還未說出口的請求，全被Vera這句話攔了下來。

Vera 拉開車門，動作輕柔。

然後，她彎下身驅，將熟睡的 Oria輕輕安放在後座。

她替Oria扣上安全帶的時候，眼角瞥見那雙本該熟睡的眼眸微微張開了一瞬。

下一秒，一抹柔軟的唇擦過她的臉頰。

Vera怔了一下，轉頭看她。

Oria的眼睛又闔上了，像是真的什麼也沒發生，只是身軀換了一個姿態靠好椅背。

她的心卻像是被什麼突兀地輕輕撫過。

她看了Oria好幾眼。

像是習慣了這麼看，卻一時不知道該從哪一眼收回。

在她恐男症發作時，是眼前的她牽住她的手。

還有剛剛醉意上頭，迷迷糊糊地說想看她喝醉的樣子。

以及此刻，沉沉睡著可愛無害的模樣。

她脫下那頂有點舊的黑色鴨舌帽。

把它戴到Oria頭上。沒有什麼隆重的動作，只是輕輕放下。

像是一種交付。

也像是把自己的某一部分，暫時留在了她身上。

回到房裡的 Vera，獨自坐回沙發。

沙發的座墊仍微微下陷，還留著方才 Oria 躺過的痕跡，那份餘溫未退，卻已經是空無一人的模樣。

她的目光落在桌上，那杯 Oria沒有喝完的酒。

她伸手拿起，仰頭一飲而盡。

火辣辣的酒液灌進喉嚨，像是替某種情緒開了閘門。

她沒有停下，又拿起整瓶酒，將剩下的全數灌下。

胃在翻騰，大腦一陣刺痛，身體像被火與霧交錯包裹。

她握著空空的瓶子，搖搖晃晃地起身，腳步不穩地走向臥室。

拉開抽屜，熟練地拿出那張照片。

拇指輕輕劃過年輕的自己。

那個剛畢業的、還懷抱著夢想的她。

那個還沒受過傷、還願意相信世界的她。

她鬆了手，酒瓶「咚」地一聲掉在床邊，沒有碎裂。

她整個人跌進床裡，懷裡緊緊攥著那張照片。

醉意翻湧，像某種悄然浮出的潮水，將她一點點吞沒。

很快，她沉沉地睡去。

夢境，再次連結到了那一天。

陽光從牆邊斜斜落下，照亮了某個記憶。

「媽媽，我可以娶這個漂亮姐姐嗎？」

女孩抬起頭，眼睛亮晶晶地望著母親。

「這個要問 Vera 姐姐囉。」

Koyna 笑著摸摸她女孩的頭，語氣輕快地回應。

Vera 當時也忍不住笑了出來。

那是她第一次在現場聽見這種童言童語，卻莫名地被打動。

小女孩又扯了扯媽媽的衣角，小小聲地問。

「媽媽，妳幫我問姐姐喜不喜歡我？」

「姐姐喜歡。」

Vera 還沒等 Koyna 轉述，就已經笑著親自回答了。

「媽媽，姐姐同意了！」

Oria 馬上轉頭對媽媽報告，聲音裡滿是雀躍。

Vera 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小女孩又補了一句。

「媽媽，照片要記得洗出來給姐姐。」

「洗兩張，都給姐姐。」

「孩子，不留一張嗎？」

Koyna 疑惑地問道。

「不用。」

Oria 語氣堅定。

「我長大以後，姐姐就會來找我求婚！她會帶著照片來，用照片跟我求婚！」

「很有自信的孩子。」

那一刻的 Vera，完全被這孩子可愛得說不出話來。

夢境開始變亮，像是曝光值被調高，整個畫面逐漸被一層暖黃的光線從外圍包圍，溫柔、靜謐、近乎夢幻。

但下一秒，那片光被黑暗突如其來地吞沒。

畫面無縫接軌，換成另一個夢境。

昏暗的包廂裡，一群男女的輪廓交錯模糊。空氣中瀰漫著酒精與藥物的氣味，聲音是刺耳的音樂與令人作嘔的喘息。光影閃爍，像是沒有出口的惡夢。

Vera 身體僵硬，她想逃，但渾身像被抽空力氣，只能眼睜睜看著，一個男人靠近，壓在她身上。

衣服被粗暴地撕開，手腕被按住，她無法掙脫。

就在那陌生的力道壓上來、她幾乎失去所有掙扎的那一刻。

一隻手，緊緊抓住了她的手腕。

像一道微光穿破惡夢的黑暗，那隻手將她從深淵裡拉了出來。

夢境在那一瞬間碎裂了，像底片曝光過度般消散。

Vera 猛地睜開眼。

身邊只剩下夜的靜與薄光，照片還握在手中，紙面微微皺起。

她輕輕撫平那道摺痕，指尖顫抖，心跳仍未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