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mm》第十七張相片：無法顯影

 

「問攝影師喜歡誰。」
「是世界上最簡單的問題。」

Oria並不是想要告白。

她只是單純認為——對攝影師而言，「喜歡誰」從不需要構圖。

喜歡的人，早就在視線裡，早就在光裡。

一直都在鏡頭裡。

光知道，心也知道。

攝影是喜歡一個人，才開始學著如何曝光與留白，才會在取景時不斷確認光線，才會一遍遍按下快門，只為了記住對方最真誠美麗的樣子，讓瞬間變成永恆 。

她的手機、相機、電腦，每一個角落都是 Vera。
那些剪不斷、捨不得刪的畫面，都是她的日常。

她也曾思考過，什麼是「喜歡」，為什麼會喜歡。
試著找出答案，試著佐證這份情感的成因，但所有的解釋最後都顯得蒼白，甚至多餘。

因為她很快就明白了，這份情感根本不需要被詮釋。

她就是喜歡本身。不依附於理由，也不需要定義。
那是她存在的方式，是她觀看世界的角度。

就像一張底片，從未曝光，卻早已在光裡面認出自己的形狀。

Oria靜靜地看著Vera。
Vera也看著Oria。

沉默在她們之間懸著，像一張未被顯影的底片，裡頭藏著什麼，但還沒有人願意沖洗出來。

直到Vera撇開視線，看向窗外。

窗外依然是晴朗的藍天，但她的目光忽然變得哀傷。

那一瞬間，Oria幾乎要窒息。
她是最熟悉Vera眼神的人，她知道這是痛苦的眼神。

Oria的眼眶紅了。
她低下頭，不讓Vera看見。

「應該和工作一樣吧。」
Vera輕輕笑了一聲，那笑像風一樣薄，連空氣都沒撫起什麼漣漪。

「像演員……有時候會出不了戲。」
她話說得輕，卻像在小心地將自己推開一點。

不帶責怪，也不讓人靠近。
只是一種溫柔的撤退。

Vera說得輕描淡寫，像是在說戲劇，而不是愛情。
可她知道，她說的每一個字，都在推開那個正在靠近的光。

她的腦海忽然閃回那個夜晚，可愛的人睡在她懷裡，她忍不住俯身落下那個幾乎不存在的吻。

那個她從未打算讓任何人知道的吻，像一張不會顯影的底片，藏在最深的暗袋裡。

她怎麼可能不知道 Oria 的意思？她當然知道。

那不是玩笑，也不是試探，那是 Oria 用極認真的眼神說出來的話，專注得像她平常拍照時的樣子，連呼吸都輕得像怕驚動什麼。

但就在那份情感即將可以被自己接住的瞬間，她心裡反而湧上一種說不出口的複雜，像是拍攝時無法對焦的光源，靠得太近，反而模糊。

Vera沒辦法接住。

她曾被 Oria 的父親侵害。但Oria卻是如此思念她的父親。這件事就像一塊沈在水底的石頭，無論她表面多平靜，都無法抹去它的重量。

她無法忽視這層關係。

她不知道她和 Oria可以變成什麼關係，但她只清楚知道。

她不能成為她的情人。

所以Vera移開了視線，彷彿是想躲開那份光。
可那句話的回音仍像光斑一樣，停留攝影師在眼底、心上，揮不掉。

Oria將相機緩緩收起時，手指顫了一下。

那是她第一次在工作現場收機時感到心碎。

「Vera和Oria，等等車子會送你們一起回公司喔。」

工作人員的聲音打破了她們耳邊的空白。

回到公司後，Oria沒有像往常一樣和Vera閒聊幾句再走，也沒有裝做不經意地站在門邊等Vera下班 。

她只是默默走回自己的位子，開始收拾。

螢幕上的修圖程式還開著，那是她昨天修了很久的照片。

以前的她，下班從不拖延，總是到點就走；但成為Vera的攝影師後，她總是留下來修圖修到很晚。

她環視了一圈桌面。

那裡放著她最初拍攝 Vera 的照片，是起初非常不滿意的拍攝，卻也正是那張，讓她開始想一遍遍地拍下 Vera。

還有， Vera 在酒吧裡微醺地笑著的那張。她拿著炸機，一臉天真憨笑，但卻讓人無法轉移目光。

還有，在樓梯間，她叫自己不要回A組片場，留在B組，讓那麼讓人無法拒絕。

還有，那晚他們牽著手的影子，她沒拍人，只拍了兩人倒影交握的輪廓。

還有，她為這些照片創建的匿名帳號 @or85mmmm。

父親的忌日快到了。

她曾經以為，只要繼續拍 Vera，就能讓自己的生活繼續前進。

但現在，她明白了。

有些光，離得太近會傷眼。
有些人，離得太近會傷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