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mm》第十八張相片:雙標
Oria一個人在家,沒有開燈。
屋內只餘窗邊的天色,像薄霧般從紗簾間灑落,靜靜覆在書桌與木地板上。
她拉開那個老舊的抽屜。
底片相機靜靜地躺在最底層,銀灰的機身有些斑駁,快門鍵邊緣沾著時間留下的銹跡。
她認得它,是爸爸的,陪伴她整個童年的機器。
她將它取出,輕輕放在膝蓋上。
底下還壓著幾本泛黃的相簿,她翻開其中一本,頁面輕微翹起,紙張邊緣泛著時間的柔黃。
她的手指在一張照片上停住。
那是Oria剛上入學時拍的。
照片裡的她綁著整齊的雙辮子,站在學校內的中庭,背景是鋪著石子的走道與一小塊低矮草地。她背後靠著一個比她肩膀還寬一點的粉紅色書包,幾乎要撐滿整張小小的背影。
她穿著制服,襪子一高一低,腳下的運動鞋鞋帶微微鬆脫。
她嘴巴抿著,像是故意憋著笑,又帶著點得意地看著鏡頭。
她看著照片裡的自己,像是在看一個仍未學會防備的靈魂。那時的她笑得毫無保留,像是相信所有大人都不會離開、所有問題都會被解決。
而站在鏡頭後的父親,是她最信任的大人。
她記得那樣的爸爸,總是耐心、溫和,會蹲下來和她對視,然後她更年長的時候,教會她怎麼看光、怎麼等待、怎麼按快門。
他是她最早的老師,甚至可以說,是她學會攝影的理由。
她指腹撫過那些照片,卻怎麼也回不到那種純粹的感覺。
她盯著照片太久,視線早已失焦。
胸口像被什麼卡住,氣吸不進來,卻又沒有辦法吐出。
忽然,腹部一陣尖銳的抽痛襲來。像是整個神經翻攪,看不見的神經線突然被狠狠攥住,將她整個人從記憶中扯回到現實裡。
她蜷起身子,手緊緊捂住小腹,額頭抵著膝蓋,呼吸變得急促而破碎。
不是生理痛。不是規律的痛,而是一種帶著失重與崩解感的痛楚,像是身體深處傳來,卻還來不及讓她意識跟上。
她不想哭。
但痛還在延續。
Oria側躺在床邊,身體蜷成一個小小的C字。她手緊緊壓著小腹,額角濕冷,像是身體正用某種方式逼她回憶。
她總想起以前看新聞時的自己。
善良的她總是第一時間轉發、譴責——吸毒、酒駕、家暴。
她相信錯就該罰,這是基本的邏輯。
但現在呢?
她的爸爸吸毒、坐牢,進去時一言不發,出不來了。
她卻恨不起來。
她只記得那天,父親隔著厚厚的玻璃對她說話。
那是她人生中第一次覺得一個人的聲音可以那麼遠、那麼輕,卻又那麼用力地撞進心裡。
「孩子,好好照顧媽媽,知道嗎?」
「也照顧好自己,照片會代替爸爸陪著你。」
爸爸沒解釋、沒辯解、也沒道歉。
那是他們最後一面。
Oria閉上眼,心臟跟著腹部一起收緊。
她想,她根本就是個雙標的人。
嘴上說得清楚正義、是非對錯,卻在面對自己爸爸的時候,整個世界觀都碎了。
她說不出口恨,也沒辦法假裝沒事。
她只是一直在這樣的矛盾裡,痛也不是,不痛也不是。
「也許……在獄中離開,會比較好。」
Koyna媽媽說。
Oria沒有回話。
她也不明白,為什麼Koyna媽媽,在影視界多少有點影響力的人,竟然會找不到真正的原因。
獄中離世,只留下一冷冰冰的遺體。
沒有說明,沒有交代,沒有一個可以用來生氣的對象。
只剩一張遺像和一屋子記憶,逼得她只能哭,哭得像是再也回不去那張有光的照片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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